說到脫胎換骨，吳凡塵收了最后一筆，向后退了半步，欣賞著自己的作品。

　　 “人心惟危，道心惟微；惟精惟一，允執(zhí)厥中?！壁w祥國念了一遍，“老師的字越來越接近神之一筆了?！?/p>

　　 吳凡塵笑著放下毛筆，走到水盆前洗手。

　　 他雖然頭發(fā)已經(jīng)斑白，其實才剛過五十歲，只比趙祥國大幾歲。

　　 但吳凡塵很樂意被趙祥國稱呼為老師，不但能讓他有做老師的威嚴(yán)感，還有一層自己人的親近感。

　　 “祥國，你還記得這句話嗎？”

　　 “這是《尚書》里的一句經(jīng)典名言，老師在黨校經(jīng)常引用，我怎么敢忘呢。”

　　 “哦？說說看，這句話的含義?！?/p>

　　 “人心危險難安，道心微妙。惟有精心體察，專心守住，才能堅持一條不偏不倚的正確路線。這是儒學(xué)著名的‘十六字心傳’，是治理國家、教化人民的精髓?！?/p>

　　 “不錯，看來你還是用心了，但要知行合一，不能知道道理，卻不身體力行?！?/p>

　　 吳凡塵接過趙祥國遞來的香煙，目光掃過煙盒。

　　 “你平時就抽這種三十多塊錢的煙嗎？”

　　 “不瞞老師，我煙癮大，工資又低，只能買八塊錢檔次的煙。這是因為見老師，臨時買了一盒?！?/p>

　　 趙祥國給老師點煙，笑著解釋，等著吳凡塵的夸獎。

　　 吳凡塵坐在沙發(fā)上，指了指對面，示意趙祥國坐下。

　　 “你還好意思在我面前哭窮？你在浠水縣常年住五星級酒店總統(tǒng)套房辦公，放言一次宴請要兩箱五糧液起步，窮奢極欲，令人瞠目結(jié)舌?！?/p>

　　 吳凡塵瞇起眼看趙祥國，等著看他的反應(yīng)。

　　 “老師，是不是有人又告我了？”

　　 “你不要管，先說說有沒有這回事?！?/p>

　　 “我承認(rèn)有這回事，但我相信老師不會被蒙蔽。因為老師上課時特別強調(diào)過實事求是的重要性，不能局限于知道事，最重要是探究事情的本質(zhì)。”

　　 “哎喲，你長能耐了，居然還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。好，我就本著求是的態(tài)度，聽你給我講講你的道理?！?/p>

　　 趙祥國點上煙，一臉委屈。

　　 “先說說我住總統(tǒng)套房的事。浠水縣要想經(jīng)濟騰飛，需要招商引資，但大企業(yè)家來縣里考察，我連像樣的招待場所都沒有，沒有梧桐樹，怎么能迎來鳳凰筑巢？”

　　 “我費勁把葉氏集團的皇家魅力酒店引入浠水，但因為消費力不足，酒店虧損想撤，我只好暫時包了總統(tǒng)套房，并把宴請場所都放在酒店，拿出誠意安撫住葉氏集團。”

　　 “我想，只要酒文化廣場建成，肯定能吸引大批客商，酒店有了穩(wěn)定客源，我再撤出。我的誠意感動了葉氏集團，他們表示再投資一個度假村。我這么做，全是為了招商引資的大局啊?！?/p>

　　 吳凡塵垂下眼簾，默然無語。

　　 他剛才的火氣已經(jīng)小了很多。

　　 “再說我宴請客商喝五糧液的事，我說過那么一句話，但是也只說過一次。那是國際大企業(yè)鑫九天董事長嚴(yán)天慶親自來浠水縣考察，我設(shè)宴招待他時說了一句勸酒的話?！?/p>

　　 “那一次把嚴(yán)董喝高興了，當(dāng)場拍板決定投資十億元建礦山和玻璃廠，并無償修一條劉樓鄉(xiāng)到縣城的公路，還援助酒文化廣場所需的機械設(shè)備。老師，兩箱五糧液的投資不值嗎？”

　　 說到此，趙祥國深深嘆息著低下頭。

　　 “被人罵，我是有思想準(zhǔn)備的，要想做事就會被人罵，這很正常。不正常的是，有些人居心險惡，任意截取可以陷害我的片段，再移花接木，想要徹底打倒我，真讓我寒心啊?！?/p>

　　 “老師，您常說，天將降大任于斯人，總要受一番磨難。我不怕傷筋骨，勞心志，餓體膚，但我受不了對我的猜忌，與其落到商鞅的下場，那我還不如急流勇退。老師，請把我調(diào)離崗位吧?！?/p>

　　 聽完趙祥國的解釋，吳凡塵看著學(xué)生難過的神態(tài)，不由心中生出一絲憐憫。

　　 基層工作的確很難。

　　 他無論在學(xué)校做田野調(diào)查，擔(dān)任政策室主任，還是做副市長，經(jīng)常能碰到其他干部與趙祥國類似的窘境。

　　 他們每天都要面對各式各樣的問題，解決問題的手段也因人而異，但大多數(shù)都會出現(xiàn)合理不合法的處置。

　　 領(lǐng)導(dǎo)們心知肚明，只要事情完美解決，他們也都睜一眼閉一眼。

　　 上面的各種規(guī)定太多又太嚴(yán)，如果要完成政績，那就不能讓手下人做乖孩子，否則恐怕沒幾個人愿意在基層工作下去。

　　 趙祥國雖然不守規(guī)矩，會惹出不少麻煩，但他是一個干才，有獨當(dāng)一面的能力，吳凡塵于公于私都不想失去這樣信得過，又可以沖鋒陷陣的勇將。

　　 雖然這次問題稍稍嚴(yán)重一些，但還是能保則保吧。

　　 “你看看你現(xiàn)在丟盔棄甲的樣子，難道就這樣被打倒了，真沒出息。氣度大一些嘛，不遭人妒是庸才?！?/p>

　　 吳凡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，繼續(xù)抒發(fā)感慨。

　　 “是啊，自古改革者都沒有什么好下場，商鞅遭車裂，張居正死后被清算，王安石險些被寫入奸臣傳?！?/p>

　　 “既然歷史把我們放在改革先鋒的位置上，由不得我們彷徨退縮。你應(yīng)該有‘雖千萬人吾往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