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3年2月25日,湘省陽縣,機械廠職工醫(yī)院,門診部。
醫(yī)護人員在走廊里走動,門內的黃述玉第一次嘗到戀愛的苦果,攥緊話筒的指骨泛白,輕聲說:“三姐,我把他給我寄的信和禮物寄了過去,收件人寫了你的名字,你收到包裹,把包裹交給他,問他要回我寫給他的信、禮物和照片?!?/p>
“你拿回我的東西,幫我處理掉吧?!秉S述玉把話筒交給身邊的母親。
黃述玉母親孟金菊像是吃了一(火)(乍)藥桶的火yao,噼里啪啦狂(火)(乍):“他朱修榮就是在耍流氓!跟咱們說他已經(jīng)提交了你小妹和他的結婚申請,今年過年回家探親,帶你小妹一塊兒回家。我們等啊等,從臘月二十七等到正月十五,等來的是他已經(jīng)結婚的消息。他連跟你小妹解釋都不肯,只是讓三姑爺跟咱們傳個話,說他父母不接受外地兒媳婦!”
“去年他跟三姑爺?shù)皆奂?,看到你小妹第一眼,就跟狗看到骨頭一樣,求三姑爺牽線搭橋,死皮賴臉追你小妹,都追到了你小妹的學校。我和你爸問過他父母介不介意外地兒媳婦,他當時可不是這樣說的,他可是向我們拍胸脯保證他父母不介意!”礙于對方軍人身份,孟金菊不好罵得太難聽。
朱修榮追述玉的時候,追得轟轟烈烈,離場的時候悄無聲息。
他一句抱歉,卻讓述玉遭受指點、議論。
一想到述玉這些天遭受的流言蜚語,孟金菊恨不得朱修榮也遭受一遍。
孟金菊是機械廠職工醫(yī)院的護士長,同事推門進來,她連忙換了一個話題,同事拿了東西離開,還貼心地關上了門,孟金菊接著罵朱修榮。
6年前,《人民日報》刊發(fā)了關于“知識青年到農村去,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”的指標。①
從這以后,上面硬性規(guī)定每個家庭,至少有一個子女下鄉(xiāng)。
除了述玉,其他三個女兒早早成了家。
老大、老二婚后依舊跟她住一起,老三去年夏天到部隊跟三姑爺團聚了。
老四作為家里最小的孩子,必須下鄉(xiāng)。
如果朱修榮不來招惹述玉,述玉去年拿到高中畢業(yè)證,她和丈夫找關系把述玉弄到附近的農場。
憑述玉的能力,一定能拿到“赤腳醫(yī)生證書”。
述玉在大隊當一年半載赤腳醫(yī)生,她和二姑爺想辦法運作一下也不是不能給述玉弄一個進修名額,最差的結果就是述玉進當?shù)氐墓玑t(yī)院上班。
現(xiàn)在可好,其他地方名額已滿,只有雷州缺知青。
雷州與緬北接壤,地方偏遠又窮,述玉去那個地方當知青,一當就是一輩子。
一想到她那么水靈靈的姑娘跑到那種地方當知青,孟金菊方寸大亂,使了一個渾招,那就是裝病退讓述玉頂她的班。街道辦和知青辦專門從市里請來醫(yī)生給她看病,謊言被拆穿,結果就是她被單位通報批評。
病退的路被堵死了,孟金菊又生一計,匆忙給述玉安排了一場相親。
孟金菊掛了電話,察覺到四女兒期盼又小心翼翼的眼神,孟金菊慌亂避開四女兒的視線。
黃述玉將手塞入母親掌心:“媽,真冷?!?/p>
“要給相親對象留下好印象?!泵辖鹁战o四女兒捂了一會兒手,又替她整理大衣,從包里拿出一份報紙塞她手里,催促她到公園見相親對象。
黃述玉離開醫(yī)院,走在人行道上。
路邊堆積的雪還是元宵節(jié)那天下的,許多天過去了,只有薄薄一層臟雪覆蓋在花壇、路邊。
街道辦的人身上熱氣騰騰通污水口,污水口能流進污水,他們收拾工具離開。
他們一次不徹底通了污水口,過不了多久,污水口又得堵住,附近居民怨聲載道,他們又得出面通污水口。
陽光穿透光禿禿的樹灑在她身上,黃述玉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。
冷颼颼的寒風刮過,黃述玉裹緊身上的大衣,腦中思緒亂飛。
當初朱修榮追求她,周圍的人全在說朱修榮和三姐夫是戰(zhàn)友,她和朱修榮處對象,姐倆都是軍嫂,在一塊兒有個照應。
昨天媒人來了一趟她家,她要和謝滿江相親的消息火速傳遍了機械廠,謝滿江的個人情況滿天飛。
周圍的人全在說謝滿江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對象,只要她同意和謝滿江領證,謝滿江常年生病的母親帶著謝滿江年幼的三個孩子住街道辦主任家,一天兩天還行,時間久了,街道辦主任絕對受不了,親自給她和謝滿江開結婚證明,她就能順利留在城里。
所有人都說她命好,跑了一個朱修榮,又來了一個謝滿江。
或許她命真得好。
來到公園,黃述玉坐在長椅上,把報紙攤在膝上。
眼前是一個湖泊,三只黑天鵝攪碎一池陽光,金光閃閃,奪人眼目,黃述玉看得出神。
謝滿江伺候母親上廁所,給最小的孩子喂了奶,把奶娃子放到母親身邊,把老大、老二送到托兒所,匆忙騎車趕到公園。
一抹亮色闖入他的視野,謝滿江第一眼就認出對方就是他的相親對象。
對方長得很出挑,棗紅色高領毛衣,外邊套著一件深藍色羊毛大衣,襯得皮膚更像剝了殼的水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