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是大爺回府了?”
夏夜悶熱。
周婆子提著羊角燈在院門口探頭,昏黃燈影里突然闖進個人影,腳步聲又重又急。
她剛要堆笑相迎,燈籠一晃看清來人,嘴角立刻耷拉下來,
是西院那位小祖宗。
可今日倒稀奇,這小姑奶奶竟破天荒守起了規(guī)矩,進門后沒像往常那樣口無遮攔,只老老實實到廳堂里頭的交椅坐下,只是看那神態(tài),小動作,分明壓著火。
國公爺長女,大爺?shù)拿妹茫鹱鹩褓F的主兒。
半個時辰過去,椅子像是生了刺,扎得秦若月坐立難安。她是國公爺?shù)拈L女千金,雖說生母是側(cè)室,但生母出自清河望族,才貌家世哪點輸給如今占著正室名分的嫡母?若非嫡母先嫁給父親,占著發(fā)妻名分,正房位置未必輪得到如今這位。
今日這罪,是嫡母硬押著她來賠的,就為前幾日在公主宴上,和幾個手帕交私底下議論了幾句溫棠,
那個父親靠正室夫人裙帶關系封爵,母親出身更不必提的庶女,比起她那母族顯赫,自個兒又名滿京城的嫡姐,可不就是上不得高臺盤?嫁給她嫡長兄秦恭四年才生養(yǎng),難道不是天生不好生養(yǎng)?
就幾句私下閑話罷了,這次竟連親娘都幫著嫡母,逼她來向這個女人低頭,還撂下狠話,“今兒不認錯就跪祠堂”。
廳堂四敞大開,眼看著又過了半柱香,幾只不識相的蚊子嗡嗡纏上來,在她細嫩的手腕頸側(cè)留下惱人的紅痕。
秦若月心頭那股邪火再也壓不住,斜眼狠剜泥塑般立在旁邊的周婆子:“她......,我那“好嫂嫂”到底要多久?”
周婆子自打往里間稟報過一次后,便垂手侍立,眼皮都沒抬一下:“四姑娘可是等急了?夏姐兒和淮哥兒哭得厲害,大奶奶正哄,實在脫不開身呢?!?/p>
夏姐兒和淮哥兒是溫棠剛誕下不久的龍鳳胎,尚在襁褓中。
不等她發(fā)作,周婆子又慢悠悠補了一句,“若四姑娘等乏了,要不您先回去,不如明日趕早,這個點兒,大爺怕是該回府了?!?/p>
“大爺”二字瞬間刺破了秦若月強撐的氣焰,手心都冒起汗。父親國公爺寵她,生母慣她。唯獨這位手握生殺大權(quán),官拜錦衣衛(wèi)指揮使的嫡長兄秦恭,素來威嚴冷厲。作為天子近臣,這些年他經(jīng)手的案子,抄家的豪族,倒臺的政敵,數(shù)都數(shù)不清,朝堂上那些鼻孔朝天的大人們見了他都打擺子,更遑論她一個閨閣女兒。
自己待在這兒,活像詔獄里候?qū)彽姆溉?。秦若月開始有些后悔自己為何非要拖到這么個要命的時辰來賠罪,真恨不得拔腿就走,可嫡母的命令擺在眼前,今日,必須賠這個不是。
又挨了一個多時辰,被蚊子咬得渾身刺癢難耐,前面的廂房里終于有了動靜。
猩紅氈簾輕挑,先鉆出個水靈靈的丫鬟,后頭跟出個雪膚美人,仿佛將清涼月光帶入了這悶熱的廳堂。
溫棠來了。
一身極薄的薄粉清透夏衫,掐出一截楊柳腰來,全然看不出是剛出月子不久的婦人。
許是才將哭鬧的嬰孩哄睡,她額角鬢發(fā)微濕,眼尾淚痣泛著嫣紅,紗衣隨意披著,露出一截雪白細膩的頸子,烏發(fā)半綰,衣襟微松處,豐盈的弧度若隱若現(xiàn),散發(fā)著混合著乳香的,溫熱的氣息。
方才如同入定的周婆子立刻活了過來,低聲卻不容置疑地指揮人闔緊廳門,仔細夫人著了涼,又命人端來香爐驅(qū)蚊,白煙在悶熱空氣里盤旋。
秦若月梗著脖子,一聲不吭,打定主意絕不先開口。
她不動,溫棠更不著急,在主位落座。
終究是秦若月先繃不住。她生硬地一揮手,身后丫鬟捧上一個錦盒,“嫂嫂”,她聲音干澀,帶著不情愿的僵硬,“前兒......是我不懂事,言語冒犯了,今兒......特意來給您賠個不是?!?/p>
溫棠唇角彎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,聲音輕軟,“秦家規(guī)矩養(yǎng)人,四姑娘年紀輕就這般知禮懂事,我怎會記在心上?!?/p>
這輕飄飄的話無異是軟鞭子抽在秦若月臉上。
秦若月胸中氣血翻涌,頭垂得更低。
溫棠身形瞧著還有些產(chǎn)后未褪的羸弱,偏生那雙狐貍眼亮得驚人,看人的時候總是眼波流轉(zhuǎn),眸光瀲滟,像沾了露的海棠,既媚且慧。
這般不端莊的長相配上低微出身,初入府時裝得怯懦無辜,連正眼都不敢瞧她嫡長兄,睫毛卻顫巍巍漏著春光,看著空有皮囊,府里誰也沒把這號人物當回事。誰知幾年光景,這雙眼徹底長開了,見誰都帶三分笑,如今闔府上下都得恭敬地叫一聲“大奶奶”。
秦若月最煩她這種心機長相。
道歉賠禮的過場走完了,照理說秦若月可以順著心意,掉頭就走,偏生對方含笑的眼睛像面銅鏡,倒襯得她像戲臺子上跳腳的丑角。
溫棠瞧著她這個小姑子年紀不大,脾氣倒挺硬,總不能由著她在這兒僵到天亮,溫棠適時遞來臺階:“時候也不早了,你長兄一會兒該回來了。”
她天不亮就得起身伺候秦恭更衣上朝,送出門后,便踩著露水去老太太院里照例請安。老太太看重其他院子里的媳婦,不喜她,因此她每日要最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