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轎一路疾行,日落西山時終于回到新昌縣城東鄧家宅邸門前。
管事剛攙著腳老爺下了轎,一個黑影就猛地從旁邊的石獅子后面躥了出來。
“鄧兄!鄧兄留步!”
聲音嘶啞急切,帶著一種亡命般的慌亂。正是鐘家的家主鐘柏昌。
他兩鬢已全白,短短幾日不見,眼窩深陷,形容枯槁,顯然鐘家二爺被抓下獄給他帶來的打擊沉重如山。
鐘柏昌如同見了救命稻草,一把抓住鄧茂仁的手:“鄧兄!縣主找你何事?她是不是也要對我們動手了?要把我們其余三家斬盡殺絕?”
他的眼睛因恐懼和憤怒而布滿血絲,盯著鄧茂仁那張“紅光滿面”的臉,怎么看都覺得是回光返照,“她抄了錢家滿門,抓了我家二小子,下一個不是你就是我!鄧兄,我們可不能坐以待斃啊,得聯(lián)手!四大家族唇亡齒寒……”
他壓著嗓子嘶吼,唾沫星子噴到鄧茂仁臉上。
鄧茂仁的臉“唰”一下白得像紙。
聯(lián)手對付縣主?這老匹夫瘋了?
他現(xiàn)在懷里可揣著即將點燃全城灶火的巨大財路,縣主允諾的活命富貴!
跟這眼看就要沉船的老東西聯(lián)手?那不是自己往縣主的刀口上撞?
“鐘老爺!”鄧茂仁如同被烙鐵燙了,猛地抽回手臂,力氣大得驚人,差點把鐘柏昌帶個趣趄!“你胡言亂語什么!縣主召我前去,不過是詢了些商路治安事宜,體察民情罷了!什么聯(lián)手?什么對付縣主?我鄧家世代守法,安分經(jīng)營,只求溫飽!絕無二心!你這等大逆不道之言,快莫要再說。污了耳朵,害死我也!”
他一邊連珠炮似的否認著,一邊驚恐萬狀地四下張望,生怕暗處有縣主府的耳目,腳步慌亂地連連后退,直往自家宅邸大門里面縮。
“鄧兄!你可是被嚇糊涂了?”鐘柏昌看著他這副畏畏縮縮的嘴臉,心頭那點微弱的希望徹底熄滅,瞬間被巨大的失望和憤怒取代。
“懦夫!”鐘柏昌朝著那即將合攏的鄧府大門,從牙縫里進出兩個切齒的字,唾沫狠狠啐在地上?!翱舢敚 编嚫箝T在他眼前關(guān)上,隔絕了一切。
門內(nèi),鄧茂仁背靠著冰涼刺骨的大門滑坐在地,冷汗這才如同決堤般涌出。
門外隱約還有鐘柏昌不忿的低聲咒罵,像陰魂不散的寒風順著門縫直往里鉆。
管家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來攙扶。
“滾開!”
鄧茂仁猛地甩開管家的手,強撐著門板站了起來,臉上驚魂未定與劫后余生的復雜表情交織扭曲著,最終化為一絲強行壓下的厲色,“關(guān)門!從今天起閉門謝客,無論誰來,尤其鐘家的人一律不見!只說我得了急癥!起不來床了!快!”
他跌跌撞撞往里面跑,腳步虛浮。
鐘家?哼,死到臨頭了還不自知!拿什么跟我的金山斗?
門外,夜色漸深。
鐘柏昌孤零零地站在大門前,秋風卷著落葉抽打著他的袍角。
他看著門縫里透出的鄧家老管事匆匆落鎖上門的身影,聽著那“咔嚓”清晰的落鎖聲。
嘴里反復咀嚼著那兩個字,仿佛要嚼出血來:“懦夫……呵……”
鐘老爺子那輛青帷小馬車,堪堪在魏府那扇黑漆大門前停穩(wěn),駕車的老仆剛跳下車,正待上前扣動門環(huán)。
平日里緊閉的大門卻競在這時“吱呀”一聲從里面拉開條縫,探出個腦袋。
是魏府看門的老管事魏福。
“呦,鐘老爺您來了!”魏福一見是鐘老爺子,忙不迭地側(cè)身出來,對著鐘老爺子躬身作揖,“小的給您老請安?!?/p>
鐘老爺子由小廝攙扶著下了車,目光只在虛掩的門縫里掃了一瞬,便落在魏福那張透著著急的皺臉上:“老魏頭呢?我找他有要緊事商議?!?/p>
魏福那張臉上立刻浮起十分為難的歉意,腰彎得更低了:“鐘老爺,實在不巧得很。您前腳后腳,只晚了那么半炷香!我家老爺,他……”
他頓了頓,聲音壓低了些,仿佛怕被過路的聽見,“被新到任的那位沈縣主,差人火急火燎地請走了!縣主的車駕就等在大門外,派來的人臉生得很,但那腰牌確鑿,口氣硬得不容推辭。老爺連茶都沒顧上喝一口,披上外袍就上車了?!?/p>
“沈縣主?”鐘老爺子花白的眉毛猛地一攏,兩道深刻的豎紋清晰地嵌在眉心。
她驟然將魏老爺子“請”去,又唱的是哪一出?是為安撫魏家這地頭蛇?還是另有所圖?
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,像冰冷的鐵蒺藜,慢慢扎進他心頭。
沉默了片刻,才緩緩吐出一個字:“走?!?/p>
青帷小馬車調(diào)了頭,車輪壓著石板路面發(fā)出單調(diào)的“碌碌”聲。
魏老爺子的馬車駛近縣主府營建的地界時,饒是他心里有所準備,依舊被眼前的景象暗暗震了一下。這片曾經(jīng)還算空曠的城西坡地,此刻儼然成了一個聲浪滾滾的戰(zhàn)場。
赤膊的漢子們喊齊了號子,“嘿喲!嘿喲!”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,震得地皮似乎都在跟著顫動。粗大的夯石高舉起又狠狠砸落,砸在打好的灰土基礎(chǔ)上,發(fā)出沉悶而規(guī)律的巨響。
幾輛運送木料和石料的沉重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