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稠,新昌縣主府門前的空地上,火把噼啪作響,焦煙混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,沉沉壓在每個人胸口。
燕回時站在那片狼藉中央,腳下是橫七豎八的亂軍尸體。
他身上的皮甲被砍開兩道口子,肩頭浸出一片深色。
目光如刀,緩緩掃過聚集在周圍的人群。
流民們握著沾血的鋤頭、木叉、菜刀,臉上混雜著狂喜和驚悸。
“可有重傷?”燕回時沉聲問道。
人群騷動片刻,互相張望,最終響起幾個粗嘎的回答:“縣尉大人,就幾個皮肉傷,蹭破點(diǎn)油皮!”“沒大事!”
燕回時點(diǎn)點(diǎn)頭,臉上不見輕松。
他抬腳,靴底踏過一具穿著破爛皮甲的亂軍尸體,登上旁邊一堆散亂的草料麻袋。
這臨時的“高臺”,將他整個身形凸顯在搖曳的火光下。
“都活著,很好。可你們看清楚了,”他猛地抬手,指向地上那幾十具還在微微抽搐的敵人,“今夜來的,不過百十來個餓瘋了的雜魚,憑著一股子狠勁沖過來搶糧,被我們摁死在這兒了!”
人群中響起幾聲壓抑的附和,有人甚至咧嘴笑了笑,帶著點(diǎn)得意。
“可若今夜來的不是百十個,是一千個,一萬個!是那些真正殺人不眨眼的叛軍主力,披著鐵甲,舉著長矛,像潮水一樣涌過來呢?”
方才還嗡嗡低語的人群,剎那間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火光跳躍著,映照著一張張驟然失色的臉龐。
王老五握著鋤頭的手抖了一下,那鋤頭上還沾著黏糊糊的紅白之物。
抱著孩子的婦人下意識收緊了手臂,孩子被勒得哼唧了一聲,立刻被她死死捂住嘴。
幾個年輕后生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,眼神里只剩下茫然和驚恐。
一千人?一萬人?潮水般涌來?
他們不敢想。
方才這百十號亡命徒?jīng)_殺時,那股不要命的瘋狂勁兒,已經(jīng)讓許多人腿肚子發(fā)軟。
若非被逼到墻角,若非身后就是他們剛剛能睡個安穩(wěn)覺的窩棚,他們未必能爆發(fā)出那樣的狠勁。若真對上成千上萬的正規(guī)軍,那畫面僅僅是掠過腦海,就足以讓人手腳冰涼。
恐懼,像冰冷的毒蛇,悄無聲息地纏上每個人的脖頸。
燕回時站在高處,目光如寒潭之水,緩緩流過每一張寫滿驚懼的臉。
“新昌縣!”他猛地開口,聲音洪亮,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,也震得眾人心頭一顫,“對你們來說,是什么?”
沒人敢輕易回答,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粗重的呼吸聲。
“是你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塊能喘口氣的地方!”燕回時自問自答,聲音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,“想想幾個月前,你們像野狗一樣被驅(qū)趕,餓得啃樹皮,渴得喝泥水,路邊倒下的,是不是你們的爹娘、兄弟、孩子?凍死的、餓死的、病死的,尸骨都找不回來!”
人群里響起抽泣聲,幾個婦人抬手捂住了臉,肩膀無聲地聳動。
“再看看現(xiàn)在!”
燕回時手臂一揮,指向縣主府后方那片在區(qū)域,那里有他們親手挖的地基、壘起的土墻,“你們在這里,有活干!挖煤、運(yùn)石、建房、開荒、養(yǎng)豬!縣主府給的工錢,能讓你們吃上飽飯,穿上不帶補(bǔ)丁的衣裳!
你們親手給自己給婆娘娃娃蓋起了能遮風(fēng)擋雨的屋子!看看你們腳底下踩的,不再是泥濘的逃荒路,是你們自己平整出來能種糧食的地!”
“在這里,你們的孩子能睡個安穩(wěn)覺,不用半夜被馬蹄聲驚醒!你們辛苦一天掙的銅板,不會被亂兵搶走,不會被流寇奪去!新昌縣,就是你們用血汗,在戰(zhàn)火里刨出來的一塊凈土!是你們能挺直腰桿,叫一聲“家’的地方!”
“家!”這個字眼像火星,猛地濺落在干柴上。
“是啊…是家…”一個頭發(fā)花白的老漢喃喃自語。
“娃他娘就是在上個月的路上去的…餓的…”一個抱著孩子的漢子聲音哽咽,把孩子摟得更緊,仿佛生怕被誰奪走。
“我娘就死在過河的時候…”另一個年輕后生紅著眼圈低吼。
不知是誰,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來:“保護(hù)新昌縣!”
這嘶啞的吶喊,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。
“保護(hù)新昌縣!”王老五猛地舉起手里的鋤頭,手臂上的青筋暴起。
“保護(hù)我們的家!”抱著孩子的漢子把孩子舉高,聲嘶力竭。
“跟他們拼了!不能讓他們毀了這兒!”更多的人舉起手中的武器,憤怒和決心像燎原之火,瞬間席卷了整個空地。
燕回時看著下方沸騰的人群,知道火候到了。他抬起手,用力向下一壓。
沸騰的聲浪迅速平息下去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,目光灼灼地盯著他。
“光有這股血性,還不夠,亂軍不會給我們第二次僥幸!從明日起,所有人,無論男女,只要拿得動家伙,早晚各一個時辰,跟著我習(xí)武!”
人群嗡地一聲,交頭接耳起來。
習(xí)武?這可是正經(jīng)兵爺才干的。
“不是做樣子!”燕回時厲聲道,“是真刀真槍地練,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