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婆子從不遠處走過來,心疼地說:“昨兒夜里就沒歇好,今兒走路都打晃兒,這大白日的,就別急著用功了,那書晚些看,不差這一時半刻的?!?/p>
她只當溫棠方才與那知書達理的二奶奶一番交談,被激起了不甘人后的上進心。
溫棠哪好分辯,只催她快去,此刻知曉了書中乾坤,她只覺揣著個燙手山芋,心虛得像做賊,若被人無意翻看了去,她的臉往哪擱。
周婆子不明所以,心頭那股對伯府嫡母的怨氣又翻涌上來,姑娘在鄉(xiāng)下的時候,哪一日不是在泥里滾,日頭下曬,小小年紀,晌午還得跟著親娘支起小攤賣些針線貼補家用,誰管過她識不識字,那高高在上的嫡母,何曾發(fā)過善心,給姑娘請個師傅教習詩書,
然后姑娘進城了,自然不懂詩文,不通琴棋書畫,平白叫人笑話,嫁進國公府后,秦大爺初時忙于外務,性子又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坨子,姑娘只能巴巴地守著,日日對著那張冷臉,還要周旋這一大家子,能喘勻一口氣已是難得,哪還顧得上識文斷字。
好容易熬到生了小主子,境況現在略松快些,便又跟自己較上勁了,那千字文都不知翻了多少遍了,周婆子有時候看她既要守著秦大爺,又要自己在那兒熬更守夜地抄書練字,心里疼的慌。
周婆子勸導:“大奶奶,先回去歪會兒吧,您看您這腿站都站不穩(wěn)當了?!?/p>
不提腿還好,這一提,溫棠臉色變了變,剛往前一走,就感覺身下一陣暖流出來,第一反應便是月事來了,但很她就反應過來,時間不對,感覺更不對,這不是月事。
溫棠臉色黑了一半,又羞又惱,急急扯過周婆子衣袖,附耳低語了幾句,周婆子飛快地瞥了她一眼,然后點頭轉身離開。
亭子里只剩下溫棠一人,
清晨明明已經仔細清理過了,怎么還會有,溫棠煩躁這種黏膩的感覺,還夾雜隱秘的疼,她不喜歡他弄在里面,可回回皆是如此,還因為他個人的緣故,次次都深,事后清理起來煩難不堪。
溫棠索性在亭邊的美人靠上坐下,想借這池塘邊的風驅散些煩悶,驟然松懈,腰間的酸痛尖銳起來,
出了月子后最糟心的事,就是重新與秦恭的同房,懷胎時還能用手,饒是用手,那粗糲扎人的觸感也讓她嫌棄得不行,但是現在,溫棠竟荒謬地生出幾分懷念。
溫棠以手支額,眺望池塘,碧綠的荷葉鋪展在水面,被這夏日的暑氣蒸得有些蔫蔫的,只有池水上拂過的微風,帶著一絲難得的涼意。
溫棠就這么靜靜坐著,待攢起一點氣力,挪回了清輝堂。
清輝堂內軒敞空闊,寬大的紫檀木羅漢榻上鋪著冰涼的湘妃竹簟,角落那座半人高的銅冰鑒,正絲絲縷縷地溢出涼氣。
溫棠閉目歪在榻上,一會兒的功夫,周婆子捧著碗進來,她先探頭,左右張望廊下確實無人,這才合上門,快步走到溫棠身邊。
周婆子熟練地將那碗黑乎乎,散發(fā)著濃烈苦澀氣味的湯藥遞過來,溫棠面不改色,幾乎是屏著一口氣,苦澀的味道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嚨深處,苦得她整張臉都皺縮起來,直到接過周婆子遞來的腌漬梅子含在口中,皺緊的眉頭才稍稍松開。
“我再去讓人備水,給您擦洗?!?/p>
溫棠把空碗遞過去,然后問:“書可拿回來了?”
“讓報春去取了,就那四本,書名兒都跟她交待清楚了?!?/p>
溫棠:“拿回來直接收到柜子里頭?!?/p>
“是?!?/p>
周婆子扶她起身時,溫棠記起要辦的事情:“我進去擦洗,你趁這空檔,把那些備選的公子哥畫像,家世譜牒冊子,都給四姑娘送過去,讓她自個兒先過過眼?!?/p>
周婆子不滿:“何須給她看?國公夫人既把這差事全權交給您做主,您挑定便是了,就四姑娘那刁鉆性子,讓她自個兒去選,還不知要生出多少枝節(jié),保不齊又要變著法子地折騰您。”
溫棠笑:“不讓她看,她就能乖乖聽我的了?我選哪個,她就滿意了?”
“橫豎讓她自個兒先過目,若能挑中一個順眼的,也省得我再跟她費唇舌打擂臺,老太太那頭也少些閑話。”
周婆子被這么一點,也知道老太太寵著四姑娘,便知溫棠思慮周全,讓她自個兒過目一下也是好事。
“呆氣都透出紙背了,這就是個書蠹頭吧,還叫成才,我看難?”秦若月隨手將那卷軸一撥,任其滾落案邊。
旁邊站著的丫鬟阿喜眼疾手快,連忙彎腰去拾,動作極其熟稔,這已是四姑娘隨手撥落的第六幅畫像了。
“這張臉?這般模樣,也敢往公府遞畫像?”
“這又是個空架子......”
“走章馬臺,斗雞走狗的紈绔……”
“粗眉闊目……”
“商戶子?”
一卷又一卷的青年才俊被嫌棄地掃落,阿喜手忙腳亂地撿拾,小心翼翼地拂去微塵,可千萬不能弄臟了,待會兒還得原樣送回大奶奶那兒。
“這就是那個大嫂好好替我挑的?”秦若月語氣滿是不耐,帶著挑剔。
丫鬟阿喜老實回答:“小姐,都是老太太和國公夫人一塊兒精心挑選的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