屏風(fēng)外,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影,無聲凝立在門首。
是秦恭。
溫棠心頭一跳,此刻再繞出屏風(fēng)更換繁復(fù)的正裝已是遲了,她迅速將那件嬌艷的粉色紗衣重新披覆于身,指尖穩(wěn)而快地攏好衣襟,甚至不忘就著模糊的銅鏡影,將鬢邊碎發(fā)一絲不茍地抿入鬢中,確定鏡中人影端莊嫻靜,方才深吸一氣,迎了出去。
“爺,您回來了?!甭曇魩е鴮儆谄拮拥挠H近與恭順。
秦恭只極淡地頷首。他身量極高,壓迫感無聲彌漫,溫棠不得不仰起臉,才能迎上他的視線。他側(cè)臉輪廓冷硬,鼻梁挺直,下頜緊繃著,帶著一種慣有的,不近人情的疏離感。
長得再俊美也全被這氣質(zhì)糟蹋了。
溫棠眼波飛快掠過他漠然的臉,心下稍定,旋即扭頭,吩咐外間守夜的丫鬟進(jìn)來換新茶。
待丫鬟悄聲退下,溫棠指尖輕捻紗衣袖緣,思忖著如何得體地退入,換下這身不合時宜的裝扮,“爺稍坐,我去里間換身......”
“無需侍奉,”秦恭已霍然邁步,“你自去安置。”目不斜視地越過她。
四年夫妻,知道他說不必,那就是不必,不容置喙。她低下頭,目光觸及微敞的領(lǐng)口,方才慌亂間,紗衣并未攏好,此刻松散地敞開一角,胸口的脹痛似乎又清晰起來,連帶著太陽穴也開始隱隱作痛。
待秦恭沐畢,攜著一身濕潤冷冽的水汽自隔間走出時,溫棠已換上最素凈不過的月白中衣,端坐于床沿。那件惹眼的粉色紗衣,被妥帖折疊,放置得極遠(yuǎn),高高地擱在梨木衣架的最頂端。
秦恭的目光漫不經(jīng)心地掃過那抹薄粉,隨即落回她身上。
“讓你自去歇下,”他赤著上身,水珠滾落,沒入腰間松系的綢褲,聲音聽不出情緒,“還坐著作甚?”
溫棠看著他走走近,怕他身上的水珠子沾濕床榻,平添麻煩。
她抬頭,眼尾自然上揚(yáng)的弧度在燭光下顯得旖旎,“等爺來一同歇息?!?/p>
索歡的妻子。
秦恭皺眉,“夜這般深了,該歇了,不可胡鬧?!弊蛞挂驯M義務(wù),今夜不可。
溫棠:“……”
溫棠及時收回笑臉。
然后秦恭再無言語,徑直面朝外側(cè)躺下,扯過自己的錦被。
夫妻不過夜,兩人便各自一個褥子。
秦恭歇下了,溫棠默默爬過他身側(cè),動作間帶著點(diǎn)分量,不偏不倚,踩了他一腳,聽得一聲悶哼。
“爺,是我不小心?!?/p>
如意料中的一樣,秦恭沒有回應(yīng)。
溫棠滿意地鉆進(jìn)自己被窩,剛在里側(cè)躺穩(wěn),身側(cè)的秦恭卻毫無預(yù)兆地翻了個身,由朝外轉(zhuǎn)向內(nèi)側(cè),正對上溫棠尚未收起的目光。
總不能是發(fā)現(xiàn)她是故意的?
溫棠在他無聲的凝視中,神色自若地正面朝上躺好,閉上眼睛,入睡。
兩人中間隔著一段不遠(yuǎn)不近的距離,涇渭分明,跟他們的夫妻關(guān)系差不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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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半夜,溫棠是被脹疼弄醒的。
她伸手過去推。
可能是因?yàn)榻袢战舆B的意外讓她措手不及,又熬到極晚,力道綿軟,落在身上人眼里,是某種欲拒還迎的撫弄。
她實(shí)在受不住,從喉嚨深處擠出不耐的咕噥,聲音含混不清,卻透著明明白白的嫌棄。
白日里端莊嫻靜的秦大奶奶,待人接物溫柔和煦,莫說罵人,便是連一句高聲言語都不曾有。
身上的重壓反而像是被那聲咕噥刺激,半點(diǎn)不消停。
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,溫棠才在渾身酸軟中勉強(qiáng)醒來。
昨夜實(shí)在累得狠了,連秦恭何時起身離開都渾然不覺,她撐著手臂想坐起,腰間一陣鈍痛,心里少不得問候他幾句。
今日還需去給老太太和婆母請安。
這個時候,周婆子端著銅盆熱水輕手輕腳地走了進(jìn)來,一眼瞧見她手抵后腰,又是心疼又是氣惱,對大爺不滿極了,下手總是沒個輕重,她伺候大的姑娘還是她心疼。
“哎喲,我的大奶奶,”周婆子忙放下水盆,上前攙扶,“大爺臨出門前特意吩咐了,說您今兒身子不爽利,就免了去老太太和國公夫人那兒請安,讓您好好歇著?!?/p>
溫棠咬著牙,動作未停。
老太太是秦恭祖母,府里最尊貴的老祖宗,最重規(guī)矩體統(tǒng),如今年紀(jì)雖大,府中諸事依舊要過問。婆母國公夫人雖是正室,卻因早年與老太太有些齟齬,反不如那位宋側(cè)夫人,秦若月生母得老太太歡心。這偌大的國公府里,一點(diǎn)禮數(shù)上的差池都可能被人拿去做文章。
秦恭是國公爺?shù)臻L子,又位高權(quán)重,是國公爺和老太太心尖上的肉,老太太可以疼愛他,卻不會寬宥她,
這么些年,連婆母都要去向老太太請安,溫棠作為小輩,更不能不去。更何況府中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她這個婦人,等著挑她的錯處。今日不去請安,落在有心人眼里,便是恃寵生嬌,輕慢尊長。
一句“大爺心疼免了禮”的體貼話,轉(zhuǎn)眼就能被曲解成“仗著夫君寵愛不敬祖宗”。更何況秦恭也未必是體貼她,十有八九是嫌她起遲,折了他秦大爺?shù)拿孀印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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